镰田茂雄在《中国华严思想史的研究》中认为,澄观曾师事中国禅宗的无名、牛头禅的慧忠、道钦及天台宗的湛然等人,他的华严思想受到禅宗和天台宗较大的影响。这是十分正确的。当然,他在吸收禅宗、天台宗的思想的同时,继承以往从杜顺到法藏等人的华严宗教义思想,适应时代和佛教界的形式建立了自己的华严宗教理体系。澄观在《华严经行愿品疏》卷二<第五辨修正浅深>中对当时的禅宗(定学)和其他教派(慧学),特别对禅门中的顿渐禅法详加辨析,说明他对禅宗是十分了解的。他是在华严宗的教理基础上吸收其他教派的思想的。
澄观在《华严经随疏演义钞》卷二在讲述自己以十项宗旨注释新译《华严经》,其中有一段话比较系统地讲述了他对修行和解脱的见解。他的第二项宗旨是“显示心观,不挨参禅”,说:以经虽通诠三学,正诠于定,皆是如来定心所演。故经云:汝所说者,文语非义;我所说者,义语非文。……昔人不贵宗通(按,语出《楞伽经》,与言教相对的内心觉悟、真如、佛性),唯攻言说,不能以圣教为明镜,照见自心;不能以自心为智灯,照经幽旨。玄言理说,并谓雷同,虚己求宗,名为臆断。不知万行令了自心,一生驱驱,但数他宝;或年事衰迈,方欲废教求禅。岂唯抑乎佛心,实乃翻误后学。今皆反此,故制兹疏。使造解成观,即事即行,口谈其言,心诣其理。用以心传心之旨,开示诸佛所证之门。会南北二宗之禅门,撮台衡三观之玄趣,使教合亡言之言,心同诸佛之心,无违教理之规,暗蹈忘心之域,不假更看他面,谓别有忘机之门。使彰乎大理之言,疏文悬解,更无所隐。【21】
澄观认为,《华严经》虽全面讲述戒定慧三学,但实际是从正面诠释定(禅法)的,因为此经所宣述的是佛在禅定状态下觉悟的至高境界的;这种境界本来是不能用文字语言加以表述的。他批评过去的学者不注重此经所体现的佛的心法(相当“宗通”),只是在语言文字上下工夫,而不是借助经教的启示直探“自心”,领悟经中的要旨,而竟认为那些探究心性的“玄言理说”没有创见,对虚己参究心法宗旨斥之为“臆断”。他指出,这样的学者不知道一切修行的基本宗旨是觉悟“自心”(自性、本性、佛性),虽然每日修行,但脱离自悟的宗旨;有的直到年老才“废教求禅”,然而不仅为时已晚,而且将禅教分离也不符合佛的本意。他表示自己是按照与此不同的见解注疏《华严经》的:
(一)以此疏引导人们做到定慧双修,[22]禅教并重,解行一致;说若能理解和讲说法性之理,其心即可达到与此理契合的觉悟境界;
(二)用禅宗的“以心传心”的宗旨,宣示佛所证悟的至高精神境界——真如佛性,此即“一心法界”;
(三)会同禅宗南北二宗的禅法,吸收天台宗(天台宗正式创立者智顗曾受法于天台衡山慧思)的止观学说,使禅、教(禅宗外诸教)合一:“教”的义理与心法一致,“心”法真正符合佛心——“一心法界”;在不违背经教义理的规程的情况下,遵循以“忘心”(实即“无心”)为最高觉悟境界的旨意,从事注疏,宣述真理。
由此可明显看到,澄观受到禅宗心性论和禅法思想的影响是很大的。
澄观所主张的解脱论集中在对四法界的论述中。以往华严宗的法界学说虽也注重说明理事关系的交涉会通,圆融无碍,但有不便于中国信徒理解的地方,例如杜顺提出的三法界观,其中第一“真空观”、第三“周遍含客观”;法藏提出的“有为、无为、亦有为亦无为、非有为非无为、无障碍”五法界,不仅这些用语不容易为中国人接受,它们表达的含义也很不明确,不容易为人们把握而应用到修行实践中去。澄观将法界归纳为事、理、理事无碍、事事无碍的四法界,不仅容易为人理解,也便于被修行者参照进行禅观修行。他的《华严法界玄镜》正是应徒众的要求撰写的。他在书中经常借用天台宗的空、假、中的“三观”禅法来论述四法界观。天台宗的“三观”或“一心三观”止观思想是智顗在《摩诃止观》中提出来的,认为领悟中道实相的最好方法是在禅定中观心,说“心具三千法”、世间出世间“一切相”通过观察诸法的空、假(有)、中道的三个融为一体的属性(三谛),领悟三谛圆融的道理,得到最高智慧。此称“一心三观”。澄观曾从天台宗中兴之祖湛然学习天台止观,对这种禅法是很熟悉的。杜顺在《法界观门》将“真空观”(理法界)分为“会色归空观”、“明空即色观”、“空色无碍观”、“泯绝无寄观”四种观法,并作了解释。对此,澄观在《华严法界玄镜》中详加注释并有所发挥,在对“泯绝无寄观”的解释中套用了般若中观学说的二谛和天台宗的三观模式,说:
色空相望,乃有多意:一、融二谛义:初、会色归空,明俗即故真;二、明空即色,显真即是俗;三、色空无碍,明二谛双现;四、泯绝无寄,明二谛俱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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