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到了澄观的时候,在社会思想界占正统地位的儒家学者开始提出“道统”,倡导所谓“性命之道”,以维护传统的纲常伦理;佛教中禅宗兴盛,提倡“识心见性”、“即心是佛”,主张达到解脱应直探心源;天台宗出现中兴气象,其融会三论中观思想的“一心三观”的止观学说仍相当盛行。受到这种形势的影响,澄观在对法界的解释中特别强调它所具有的心性意义,在法界的总体意义上将它直接解释为“一心”、“心体”、“心性”。因此,他所说的法界缘起实际就是心性缘起、“一心法界”的缘起。
澄观早期的华严宗著作《华严经疏》卷五十四<入法界品>对法界的解释大体上与法藏在《华严经探玄记》卷十八<入法界品>、《大乘法界无差别论疏》中对法界的解释相近,强调法界具有的法身、法性和真如的意义;在稍后所撰《华严经随疏演义钞》卷一在对前著《华严经疏》之序的解释中,从体、相、用三个方面对法界作了论释,以“往复无际”作为法界之体,释文中有:“悟法界而复一心,来也,静也,皆法界用也”,“返本还源,复本心也”;以“动静一源”为法界之体;以“含众妙而有余”为法界之相,提出“以一真法界为玄妙体,即体之相为众妙矣”。所谓“一真法界”自然就是法性。然而在澄观后期所撰《华严经行愿品疏》卷一则明确地说法界即是“一心”,曰:
然其法界,非界非不界,非法非不法,无名相中强为立名,是曰无障碍法界。寂寞虚旷,冲深包博,总该万有,即是一心。体绝有无,相非生灭,莫寻终始,岂见中边。为圣智境,而二智不知;唯证所见,而五目亡照。解之则廓尔大悟,迷之则生死无穷。【8】
这是说,法界本来超言绝相,不得已为它起名,称为“无障碍法界”;它具有《老子》中所说的作为世界万有本源本体的“道”的意义,也就是“一心”;它不属于有无,也无生灭,虽可以作为佛菩萨之智的观境,为佛菩萨证悟,但却不可为二智(真实、方便二智)和五眼(肉、天、慧、法、佛五眼)直接知见;佛与众生之别,就在于能否对它解悟。“总该万有,即是一心”这句话,在澄观的弟子宗密的《注华严法界观门》解释“一真法界”时也被引用。【9】此外,澄观在《华严法界玄镜》中在对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经名中的“大”作解释时说:“大者,体大也,则深法界,诸佛众生之心体也。”唐宪宗召他入宫说法,问他何为法界,他答:“法界者,一切众生身心之本体(《佛祖统纪》卷四十一作”性体“)也。从本已来,灵明廊彻,广大虚寂,唯一真境而已。无有形貌而森罗大千,无有边际而容含万有……”(《法界宗五祖略记》)也是从法界所具有的心性的意义上讲的。
本来,中国佛教界在隋唐以后随着讲心性的经典的普及和诸宗从本体、本源意义上发挥法性、佛性和本心、心性的思想的传播,人们一般将真如、法性、佛性、本心、自心等概念等同理解和使用,只是应用的场合有所不同罢了。然而,由于中国人长期受到儒家的“穷理尽性”、“性命之理”(《周易》<说卦传>)、“人生而静,天之性也”、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”(分别见《礼记》<乐记>、<中庸>)等性理论说法和说善说恶的人性论,以及道家、玄学的以“道”、“无”为本体的思想的影响,容易对佛教关于心性的说教产生亲近感,并且易于接受。禅宗正是看中这点而在发挥心性问题上大做文章,从慧能《六祖坛经》到其后世弟子的禅法语录,都有谈心性的内容。在他们那里,心或本心、自性、佛性既是觉悟的内在基因,也有宇宙本体的含义。澄观师承的学者当中有禅宗南北宗的人,也有牛头宗的人,而且又置身禅宗风行社会的环境,因而在他的后期著作中以及在与皇帝、朝廷士大夫的说法中有意强调法界即心性的思想是可以理解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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